十
晚饭后，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。
现在每天晚上我都回来住。小威威已经出院了，一明哥的病也好多了，晚上不用再留人。可回来这几天我没能见到嫂子和表哥，嫂子好象有意不回家，她不想见我，而表哥一直被拘留着，今天一明哥给厂保卫科打电话，说是可能今天会把他放了，因为嫂子替他说情，没有罚款。
院门和平时一样虚掩着。我进了院子来到大屋门口，借着星光我看到门上上了锁。看样子嫂子没在家，我只好回到自己住的小屋里。
我拉着电灯，脱去该洗的衬衣和百褶裙，换上淡黄色套裙。这套裙是一明哥上个月托人从广州买来给我的，我一直没舍得穿。不知为什么，我今天想到了它。我穿上裸露着肩膀的连衣裙，再穿上相同颜色的外套，对着小镜子照起来。
这时，我发现在枯萎的黄和平的花盆下压着几张信纸，我赶紧把信纸打开看。
“晓凤，你好！
你到单位找我几次，我都没有见你，你一定很生气吧，请你原谅。
晓凤，我的好妹妹，你是个善良、温柔的姑娘，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作为女人而特有的崇高美德，那就是纯朴、真挚、富有同情心，特别是你对男人的关怀与帮助，是出自你美好善良的心底！两个多月来，你含辛茹苦地操持着我们所有的家务，帮我和一明照看孩子，为我们小家庭的幸福你付出了巨大牺牲，费尽了心血。本来，我应该用万分的感谢来向你致意，用共同的欢乐来呈现我们姐妹之间诚挚的情感。可是，我太愚蠢了。我不但没有很好地去感谢你的辛劳，相反却在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你，把痛苦和悲伤掷向你火热的胸膛！我做了许多让你难以原谅的事情，象一根根毒刺一样刺痛了你的心。晓凤，你恐怕怎么也没想到，你的嫂子竟是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女人，我也没想到，我现在竟会变成这个样子！事到如今，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，好妹妹，原谅我吧，是我让你受了委屈！
晓凤，当我的心离石一明越来越远的时候，你象爱神一样来到他的身边。如今，他已经忘记了我而深深地爱上了好心的你，而你为了他的幸福付出了女人身上最美好、最神圣的东西——那颗善良的心。应该说，你们俩的心是相通的，而我则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。那天晚上，当我亲眼看到你和一明的手紧紧拉在一起时，我气疯了！我真想立刻和他离婚！我受不了那样的打击，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男人落到别的女人怀中！所以，我要报复！我要雪耻！甚至想杀人！但是，我忍住了，我没有那样去做。我暗暗反思自己，问自己：究竟是谁使我失去了男人？是谁让我刺伤了他的心？是我自己，是虚荣心，是盲目的追求使我失去了一明的爱，失去了他的心！当然，我也想到过离开一明，和他离婚，把我的位置让给你，这样你就可以和他无忧无虑、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。可是，当我看到我可怜的小威威时，当我搂着孩子从可怕的恶梦中惊醒时，特别是当我感觉到无时无刻都在受到李少华那狂热的魔力袭扰时，我的心里害怕极了，我偷偷地哭了。这时，我想到了一明，想到了我的丈夫。只有这时，我才感觉到只有一明可以保护我，只有他的爱才会给我抵御邪恶的力量，只有他，才会给我真正的爱！可现在，我却得不到他了，在命运之神嘲弄他的时候，我离开了他，甚至想抛弃他，天知道，我犯了一个多么可怕而又可悲的错误啊！
晓凤，我的好妹妹，我知道你喜欢你一明哥，他也喜欢你，可他是我的男人、我的丈夫，我完全有权力随时把他召回到我的身边。而你应该回到你表哥那儿去，他才是真正爱你、需要你的人，这一点儿你是非常清楚的。你表哥已经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，他天天都在盼望着你的爱，他不能没有你的爱。至于石一明，这个曾经使我爱、又使我恨的男人，终究要回到我的生活中来，回到我的心里来。我不能没有男人，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！
晓凤，我的好妹妹，请你原谅我！
秋丽 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八日”
看完嫂子的信，我已哭成了泪人。
“天哪！我朱晓凤做的是什么荒唐事啊！我究竟是着了魔还是怎么了？为什么我不去爱思我念我的表哥，却偏偏要闯到一个好端端的家庭中来？我为什么要扮演可恨的第三者，去拆散一明哥和嫂子呢？嫂子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一明哥，不是的！她不过是误解了他。我怎么这么傻，做出让嫂子生气的事呢？还有我可怜的表哥，你为什么非要追着我不放？也许你真的爱我，需要我，可我却为什么害怕见到你呢？为什么我心中爱的天平会无端地落到一明哥一边？也许在爱情的十字路口我走错了一步，可是，我究竟该入哪个口呢？”
我这样想着，两只手同时又在胸前胡乱抓着，仿佛要把自己痛苦的心挖出来扯烂！剁碎！特别是一明哥送给我的裙子，此刻就象恶魔一样缠住我圣洁的身子，象毒蛇一样在吸吮着我体内的血液。我怕极了，连忙将裙子脱下来，我捧着闪着耀眼亮光的裙子呆呆地望着，望着，最后一咬牙，将它狠狠扔在地上。
我赤裸着身子伫立在屋里，像得了肺气肿的老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满胸膛的怒火像要迸射出来。想想当年我多么盼望能天天来城里和表哥一起玩儿，永不分离！可当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，我却不敢接受了。我知道自己变了、长大了，我不再是当年的“假小子”，我从自己日趋丰满的体态中，揣摸到一种幼年时期从未有过的变化，这种变化在我和表哥中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。是少女这种天然的本能，使我断然拒绝了表哥近似原始般的初恋。然而，始终使我不能理解的是，当我看到一明哥在命运的打击中失去女人应给予的爱抚时，我却自动拆除了那道屏障，把爱心送给了一明哥。这究竟是为什么？我真的不清楚。我只知道，做为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就应该这样做，仅此而已。可是当我面临一明哥马上就要回到嫂子身边的现实时，我迷茫了，我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正确？是不是应该？我觉得现在自己是一个罪人，应该受到严惩，而审判我的法官就是我的表哥！
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响起了雷声。当我怀着请求表哥宽恕自己的心情来到表哥家时，空中下起了大雨。
借着雨声的掩盖，我慢慢来到表哥家门口。
透过竹帘，我看到表哥穿着件三角裤头呆呆地坐在桌旁，桌上放着酒菜。表哥拿起酒瓶，斟了两杯酒，然后一手举一杯祷告着：
“晓凤，我的好妹妹，再陪表哥喝一杯。以前，表哥对你不好，亏待了你，今天表哥向你赔不是。”
“表哥！”
眼看着表哥把两杯酒同时端起饮尽，我的心里阵阵酸痛，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。我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唇，生怕自己哭出声。
“晓凤，你不知道我的心啊！”表哥继续嘟哝着，“我知道我笨、我傻、我憨，你看不上我，可是你怎么也不该插到一明哥和嫂子中间啊！人家是好端端的一家人啊，你这样做，让我怎么去见嫂子啊？晓凤，你是帮了倒忙啊！”
听到表哥的话，我恨不得立即冲进屋去，给表哥跪下，请他宽恕我，然后再把整个心都掏出来给表哥看。可是我没有进去，我想让空中的大雨把我整个身躯彻底洗刷洗刷。
表哥又倒上两杯酒，恭恭敬敬端到大姨和大姨夫的遗像前。表哥双膝跪地，对着遗像说：
“爸爸、妈妈，我对不起你们啊，儿子犯了错误，辜负了你们的希望，儿子不孝，儿子向二老谢罪。如果爸爸妈妈在天有灵，就给儿子指出一条出路吧！”
表哥说完，又回到桌边。他从桌上拿起一小张黑色的东西，吻了一下说：
“晓凤妹妹，请你原谅表哥，既然你我没有缘份，咱们就再见吧！”
这时我才突然想起，表哥手里拿的是我的底片。自从上次一明哥给我放大过照片之后，底片就不见了，原来是表哥拿走了。
表哥划着火柴，朝底片烧去……
“不！”
我大喊一声，掀起帘子闯进屋里，把表哥手中的火柴打掉。
“晓凤？”
表哥显然被我这突然的喊声吓呆了，他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我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表哥！”
我扑嗵一下跪在表哥面前，双手朝表哥伸去，“我对不起你，我对不起你呀！”
“不！不！晓凤，”表哥使劲儿把我从他怀里推开，“这不行！这不行！”
“表哥！”我抓住表哥的双手不松，“你真的不肯原谅我？真的不要我啦？”
“晓凤，你别这样，快起来，表哥怎么会不要你？”
表哥眼含热泪要扶我起来。
“表哥，你答应我，你要答应我。”
我不起来，乞求表哥说。
“晓凤，我答应你，我全答应你！”
表哥无奈，也跪到了地上。
望着表哥憨厚的目光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，扑到表哥怀中痛哭起来。
“表哥，我错了！”
“晓凤，你没错，你是我的好妹妹！”
表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，他那硬硬的胡茬刺在我的脸上，扎得很……
门外，雨还在下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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