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 一明哥腿部的伤口感染了,连着几天高烧不退,本来已停止的吊针又挂上了。 看到一明哥痛苦的模样,我真有些受不住了,急得我嘴上起了许多燎泡。更让人伤心的是嫂子和表哥竟然都不来医院看望。“难道他们真的这样绝情吗?”我常常这样自问。 清晨的阳光射到病房的白墙上,照得人睁不开眼睛。 我坐在一明哥的病床前,一只手捂住自己灼痛的嘴唇,另一只手用酒精棉球为一明哥擦身子。 一明哥因为长时间高烧不退,脸色变得通红,高度近视眼睛凸起紧闭,嘴里不时发出喃喃声: “威威……威威……” 一明哥翻来复去重复着儿子的名字。我忍住泪,一遍又一遍为一明哥擦着身子,护士说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退烧。 当我为一明哥擦手心时,发现他的手中握个纸团,我打开一看,还是前几天晚上嫂子走时留下的那张字条。 “嫂子,你咋那么狠心呀?” 我默默想着,那天夜里的情景象梦一样重现在我的脑海里。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,我甚至记不清事情的细节,我只记得一明哥紧紧拥抱了我,我哭了。 我把字条又看了一遍,然后将它撕个粉碎,扔到门后垃圾斗里。 “晓凤,晓凤……” 听到一明哥叫我,我赶紧回到病床前。但一明哥并没有醒,可喊叫声却越来越大。我将自己有些颤抖的小手轻轻搁在一明哥的前额上。一明哥的头部依然发烫,象火一样。我的抚摸象一股神奇的力量止住了一明哥的叫声。 这时,护士敲敲门进来。我赶紧装做用棉球给一明哥擦额头的样子,眼睛不敢看护士。 “你的电话。”护士微笑着对我说。 “噢,好。”我跟着护士来到值班室。 “喂,谁呀?”我拿起电话问。 “我姓郑,是晓凤吗?”听筒里传来嫂子的声音。 “是我,嫂子,你在哪儿?”我焦急地问。 “我在局里。晓凤,一明呢?” “一明哥,他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。 “好啦,不用叫他了,你告诉他,让他写一份离婚报告送来。” “什么?离婚?不!嫂子,不能,你们不能……” “你告诉他好了……” “不!嫂子,你听我说……”没等我说完,嫂子就把电话挂了。 “嫂子,你这是为什么呀?”我正想着,电话铃又响了。我以为还是嫂子的电话,忙又抓起听筒。 “喂,嫂子……你不是?是铸造厂?找石一明?一明哥发烧了……我是他家保姆,有什么事儿说吧,对,我转告他……什么?你说什么?况跃进,是我表哥,他怎么啦?什么?!为什么?他……” 我再也听不进去了,手一松,听筒掉在了桌上。 “这怎么可能?这怎么可能?” 我捂着头坐在走廊的长凳上,脑子里乱哄哄的,眼睛里直冒火花。 “晓凤,你怎么啦?脸色这么难看?” 当我回到病房时,一明哥已经醒了,幸亏他喊住我,要不然我就会把吊针撞翻。 “我……没,没事,”我竭力用双手抓住床边,使自己能够保持平衡,“一明哥,你觉得好些吗?”我强装笑容地问。 “好多了,”一明哥的噪音有些干哑,“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啦?我怎么觉得刚才好象护士来让你接电话,是你的?” 我没有吭声,只是用毛巾一遍又一遍为一明哥轻轻擦着脸上的汗水。 “是不是你嫂子?她说什么?” 一明哥见我不回答,便猜出七八分。 我的鼻子一酸,泪水止不住涌出眼眶。 “晓凤,快告诉我,她说什么?她说什么?” 一明哥的手把我的肩头抓得生疼。 “一明哥!”我忍不住哭出声来,“嫂子说,她……她要和你离婚,她……呜呜……” “离就离,有什么好哭的,”一明哥瞪圆了眼睛,“明天就去法院!” “不!一明哥,”我哭着对一明哥说,“你们不能离婚,都是我不好,是我连累了你,我走!我走!呜呜……” “晓凤,别哭,”一明哥拉住我的手,用乞求的口吻对我说,“我求你别哭好吗?你不是说最听我的话吗?我不想看见你哭,你知道吗?我们的痛苦、我们的泪水够多了,你要是再哭,我……” 一明哥说着,也忍不住哭起来。 “一明哥!” 我忘情地扑到一明哥怀里…… 我停止了哭泣,挨着一明哥的身子坐下。 “她既然已经提出离婚,那就离吧,反正在一起凑合着过也没什么意义,何必自寻烦恼呢?”一明哥抚着我的手说,“晓凤,你别难过,这是我们两口的事,跟你没什么关系,你不要胡思乱想。她还说了什么?小威威在哪儿?” 我无力地摇摇头。 一明哥松开我的手,重重地躺到床上,他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,自言自语地说着: “十年了,过得真快啊!就象做梦一样。时代变了,人也变了,心也跟着变了。以前,她是那样的喜欢我,追求我。可现在,我竟然使她感到厌烦,让她看不起!这到底是为什么?为什么呀?” 一明哥困惑地闭上眼睛,好象阳光会刺伤他的眼珠一样,眶下的泪痕象无数条小河流淌。 好长时间我们都没再说什么,病房里静得使人感到恐怖。 “晓凤,你表哥这两天为什么也不来?” 一明哥的问话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,同时也触痛了我内心的创伤。 “表哥他……” 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恐慌,把脸扭向一旁。 “他怎么啦?”一明哥追问着。 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,哽咽着对一明哥说: “昨天晚上,表哥因为聚众赌博被派出所拘留审查了。” 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一明哥大吃一惊,他猛然从床上坐起,“这不可能,跃进不是那号人,我们俩从小在一起长大,我最了解他。平时他仔细得连肉都不舍得买,他怎么会……不行,我得去问问,肯定有人诬告……” 一明哥说着便要下床。 “一明哥,你不能出去,你刚退烧,身体这么虚……” 我用身体挡住一明哥的去路。 “可你表哥,他……”一明哥急得说不出话来。 “表哥的事儿是真的,是刚才你们厂保卫科打来电话让我告诉你的,说他不止一次了。” “唉——”一明哥长长地叹口气,“你表哥原来不是这样的,他连扑克牌都打不好,怎么会去赌博?真是想不到啊!” “表哥自作自受!这样也好,看他往后改不改!”我扶着一明哥回到床上躺下,“一明哥,你别难受,晚上我回去,求嫂子帮帮忙,她和派出所的人认识,让她想想办法。” 一明哥的脸上布满了愁容,眼角的皱纹增加了许多。 “为什么我们的生活处处不如意呢?”一明哥又发出一阵感慨。 “唉——”我也跟着叹了口气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