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 一明哥住院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。虽然他家里人和表哥也经常过来照顾,但因为大家都有工作,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由我在医院伺候。小威威的病已经好了,准备星期一出院。一明哥因右手臂骨折,给他生活带来极大不便。吃饭、洗脸、穿衣,甚至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,我只好硬着头皮顶下来。嫂子一直没来医院,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,我说给嫂子单位打电话,一明哥不让,还对我发火。在一明哥看来,现在有没有老婆都一样。而我担心的是嫂子到底有没有外心,她和李少华的关系到底有多“那个”?不过,我相信一明哥所说的那些事是事实。 这天晚上,等小威威睡着以后,我来到三楼一明哥的病房里。 这里的小间病房一般能住三个病人,不过一明哥住的这个病房一直都是住他一个人,好象最近病人不多。这样也好,有时表哥来看一明哥,晚上不想回去就在邻床上睡一夜,又伺候病人,弟兄俩又可以聊聊天。 病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泡,光线很暗。一明哥仍旧翻看着那本看了几遍的《人民文学》。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好,从阳台上回到一明哥身边。 “歇会儿吧,眼睛都看坏了。”我把一明哥手中的书要了过去。 “没事,这灯比我们小时候用的灯强多了。” 接着,他给我讲了他们小时候看书的事。 “那时候电不够用,一到晚上八点,居委会主任就一排房一排房地喊‘到点了!该灭灯了!节约光荣,浪费可耻!’那时候大家都很自觉,到点就灭灯,爱看书的学生都到路灯下看。路灯不开就点电石灯,或者在月光下看书。小学没毕业我的眼睛就近视了。” 我用芭蕉扇为一明哥扇着风,不知怎么我又想到了嫂子。 “嫂子出差都十天了,咋还不回来呢?”我自言自语道。 “管她呢?反正合不来,早晚也是离婚!” “我看嫂子挺不错的,要是离了婚,恐怕你再也找不到比嫂子更漂亮的呢!”我知道一明哥还在生嫂子的气,就劝他。 “也许这是真的,可是漂亮又有什么用呢?你嫂子是长得漂亮,可她的脸蛋给我带来了什么?不是幸福,而是痛苦。她用她的长相作为资本,向我提出种种苛刻的要求,让我顺从社会潮流,要求我改变诚实的性格,让我去拍马屁,去送礼,去巴结某些人……” “好啦好啦,我的傻哥哥,那不都是为了你好吗?别说了,快吃药吧!” 我把桌上的药递到一明哥手里,又端来一杯水。 “晓凤,我自己来。”一明哥伸手要端水。 “不行,你左手不方便,还是让我帮你。”我幻想着说,“将来我要是能当护士就好了!” “一定能,”一明哥把大小十几片药全填在嘴里,“你的性格很适合当护士。” 我端起茶杯让一明哥喝水,他先是喝了一大口把药咽下去,然后他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着、咽着,仿佛舍不得把水喝干似的。 当我准备把茶杯拿回时,一明哥突然用左手抓住了我的手,我吓了跳,手一松,杯子“叭”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。 “一明哥,你……” 我顿时又想起上一次在小屋里的情形,吓得浑身发抖,想把手抽回,可一明哥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松。 “晓凤,你……真好!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、结巴。 “一明哥,我该走了。”我不敢抬头看他,只觉得脸颊发烫。 “晓凤,别怕!”一明哥把我的手拉到唇边,吻着。 “不!不!”我用尽全身力气抽回手,身子哆嗦着往后退,“一明哥,你不该这样,我不能……再说,还有嫂子……” “晓凤,你过来!”一明哥下了床,朝我这边走过来。 “不!一明哥,”我继续后退着,直到碰上墙壁才停下来,“嫂子爱你、疼你,对你好,我不能,我不能坏良心!我不能害你!李少华是个流氓,他是在骗嫂子,嫂子不会上他的当的。一明哥,你不能这样,不能这样……” 我羞愧地捂着脸,使劲摇头,痛苦的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。我真后悔自己今晚来到一明哥身边,后悔自己没下决心回家。 “什么嫂子?什么爱?什么疼?不!全都不是!她才是骗子、魔鬼!”一明哥愤怒地用拳头捶打着墙壁,“都怪我当初瞎了眼,迷上她这个爱钱如命的女人!不错,我是没有本事,挣钱少,更没有象李少华那样有背景的家庭。她觉得跟我过一辈子太吃亏、太倒霉!那就离婚好了,我知道,她早就没心和我过了。以前,她确实对我好,那时她看重的是人,是心。可现在不同了,现在她看中的是钱!是人民币!是美元!我一个三级工,一天只挣两三块钱,她当然看不上我了。不错,她有时也象个妻子那样关心我,给我洗衣服、做饭、生儿子,我们也象其他许多家庭一样,表面上过着夫妻间看似恩爱的生活,做着男女之间该做的事情,可那都是为了维持这个随时都会破裂的家庭能够苟延残喘,为了满足男女之间无法自控的动物般的性欲!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?只有为了钱而进行的无休止的争吵、谩骂,只有为此而付出的泪水与痛苦。我过够了,我过够这种真不真、假不假自欺欺人的夫妻生活了,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。晓凤,我的好妹妹,你知道我的心吗?你知道我的心里埋藏的是什么吗?是眼泪与痛苦啊!” 一明哥说完,使劲用拳头朝自己头上砸去。 “一明哥!” 我猛地扑到一明哥怀里,用自己嫩弱的小手抓住了一明哥永远是冷冰冰的拳头。 “一明哥,我理解你,我理解你心里的痛苦,理解你的处境,可是 我……” 此时此刻,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,我只有眼泪汪汪地望着一明哥,乞求他的谅解。 忽然病房门“吱”地响了一声,我急忙松开一明哥的手回头朝门口望去,看到房门微微动了一下又停住了。我以为有人,便来到门口打开门朝外看,只见走廊里灯光昏暗,没有人影。 “可能是风刮的。”一明哥说。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,我觉得该走了。 “一明哥,今天早点儿休息,好么?” “晓凤,我……”一明哥自我否定地摇摇头。 我帮一明哥掖好蚊帐,拉灭灯,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楼下的儿童病房。当我摸黑上床时,才发现小威威不见了,吓得我当时就惊叫起来。 “谁呀?喊什么?”胖大姐被我的喊叫声惊醒。 “大姐,小威威不见了!”我拉着灯,惊慌地向胖大姐报告。 “唉呀,吓了我一跳!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,”胖大姐本来已经坐起的身子又躺了下去,“小威威被他妈还有你表哥抱走了。他们不是上去告诉你们了吗?床上有他妈妈留下的字条,你自己看吧!” 这时我才看到病床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,我急忙打开看,只见上面写道: “一明、晓凤:我和跃进把威威带回家了,祝你们幸福。再见!秋丽 即日” 天那!怪不得刚才一明哥病房的门有响动,一定是嫂子在门外听我们说话。我害怕极了,连忙又上楼叫醒昏昏欲睡的一明哥。当我把字条交给一明哥时,只见他气得浑身发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“一明哥,你别难受,我去找嫂子……” 我转身要走,一明哥拦住了我。 “晓凤,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?你今天就是有一百个理由也解释不清啊!” “可是我……” 我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凳子上,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 “晓凤,真对不起,”沉默了一会儿,一明哥对我说,“我们两口的事儿,把你也扯上了,平白无故让你受屈。” “我没什么,一明哥,”我低下头,两只手不停地搓弄着连衣裙的腰带,“尽管嫂子她恨我、恼我,可我……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。我敢对天发誓,要是我朱晓凤有一点儿对不住嫂子,就让老天爷……” “不,晓凤,”一明哥用他那粗犷的手捂住我的嘴,“你不用赌咒,她恼你、恨你,那是她的事,可我……爱你!” 一明哥的手在发颤、发抖,我心里害怕,想起来离开,两脚却没有抬起来的力量。 “晓凤,我……”一明哥欲言又止,我感到他说话时浑身都在发抖。 “一明哥,你冷么?” 我把一明哥的双手轻轻握起,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,我想通过这手与手的交握把我身上的温暖传给一明哥…… 窗外,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公鸡的啼鸣。 天亮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