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
周六这一天，按计划是我在石家的最后一天，因为第二天上午我就可以回家了。一明哥已和家里人商量好，每天早上把威威送到爷爷家，晚上一明哥再把他接回来。谁知，周六这天晚上，事情又有了变化。
这天晚上，只有我和一明哥在家。嫂子去外地出差了。到了后半夜，小威威突然哭个不停，一明哥怎么哄也哄不住，只好把我叫起来。
“唉呀，威威发烧了！”
刚抱住小威威，我就觉得他身上滚烫滚烫的。
“我说怎么弄的，一直哭个不停。”一明哥着急了，“这可怎么办呢？你嫂子又不在家。”
“快去医院看看吧？”我望着呆愣愣的一明哥说。
“好！”
一明哥骑上自行车带着我和孩子直奔医院。
到了医院，大夫确诊是小儿肺炎，必须住院治疗。等办完住院手续，已到了凌晨。
儿童病房不允许男同志护理，我只好留在医院，让一明哥回家。
“晓凤，看样子只有再麻烦你几天，等你嫂子回来你再走。”一明哥抱歉地对我说。
“一明哥，你放心，我等小威威病好了再走。”听了我的话，一明哥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长叹一口气，走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被大夫查房的声音弄醒了。
“二号床，你这孩子怎么啦？”一个戴大口罩的男大夫问我。
“他不是……”我想向大夫说明这不是我的孩子。
“我问你孩子哪儿不舒服。”大夫打断我的话。
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，心慌得很。
“他……发烧，昨晚上住院时，大夫说他是肺……肺……”我一急再也想不起病名来。
“是肺炎。”三号床那位胖大姐帮我接上腔。
“哦，”大夫拿出听诊器，在小威威的胸前背后听来听去，“罗音较重，你们听听，”大夫对旁边几个象是实习的学生说过，又对我说，“你们这些家长真大意，孩子病成这样才送来。”
“大夫，要紧么？”我害怕地问。
“不是已经打过针了吗？再观察观察。”大夫说完，卷起听诊器，领着那帮穿白大褂的实习生走了。
“别听他吓唬人，”胖大姐见我发愁，开导我说，“尽摆些臭架子，你要是早点儿来看，他说你大惊小怪啦，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啦，说什么也不让住院。等你腿都快跑断了，他们又说你送来晚了，对孩子不负责任啦，反正都是他们有理。大妹子，别害怕，小儿肺炎打点儿青霉素、吃点儿消炎药，顶多一个星期就好！”
“噢！”听胖大姐这么一说，我才放下心来。“大姐，这会儿有几点了？”
“快九点了，”胖大姐看看紧绷在腕上的手表，“怎么，没人来给你送饭？这些该死的男人，一点儿不知道心疼老婆，就知道自己在家睡大觉。要不，你先吃个苹果垫垫饥？等会儿你爱人送来饭再……”
“大姐，我们不是……”我觉得脸上发烧，忙向胖大姐解释，“我是他家的保姆。”
“你是保姆？”女人感到奇怪。
“嫂子去外地出差了，不在家。”
“噢——”胖大姐终于明白过来，笑着摇摇头说，“怪不得你的口音和我们不太一样，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大姐，麻烦你帮我看会儿孩子，我到下面买点儿东西。”看看小威威睡得正香，我对胖大姐说道。
“好，你放心去吧，”胖大姐满口答应，“我已经当了三年妈妈啦！”
我谢过胖大姐，下楼来到住院部大楼门口。我用一明哥给的钱买了一袋儿方便面、一袋奶粉。刚准备回住院部，猛听到一阵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。我出于好奇，朝医院大门口望去，只见一辆白色救护车飞驰而来，一直开到我跟前停下。几个医护人员用担架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来。我心里害怕，忙躲到一边。当担架从我跟前经过的瞬间，我看到担架上躺的不是别人，而是我盼望多时的一明哥！
“一明哥！”我不顾一切扑了上去，方便面和奶粉掉在了地上，“一明哥，你咋啦？”
一明哥昏迷着，额边淌着鲜血。
“一明哥！一明哥！”
我跟着担架往里走，到急救室门口被医护人员挡在门外。
“让我进去，让我进去！”
我使劲儿拍打着急救室的门，但无济于事，最终还是被人拽到一旁。
从其他人口中我了解到，一明哥在来医院的路上被一辆拖拉机撞伤了，开车的是个外地农民。
“一明哥，你可千万别……”
我不敢再想下去，踉踉跄跄地往二楼跑去。我推开病房门，只见胖大姐和她的孩子正在哄着威威玩儿。
“威威！”我扑上去，把小威威紧紧抱在怀中，两串泪珠扑嗒扑嗒落下来。
“大妹子，你这是咋啦？”胖大姐问我。
“大姐，”我哭着说，“一明哥他……他被拖拉机撞伤了，刚送到抢救室里……”
“什么？被撞了？”胖大姐吃了一惊，“怪不得刚才听到救护车叫，真是祸不单行。那你家还有人没有？叫他们快来！”
“还有我表哥，在铸造厂上班。”
“快去，给你表哥打电话！”
我们俩一人抱一个孩子，朝护士值班室跑去，等电话打通了，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，表哥在家休息。不过接电话的人和表哥认识，他答应去找人。我这才抱着小威威又来到抢救室门口。
过了没多长时间，抢救室的门开了，一明哥躺在车上被护士推出来。他的身上盖着白布单，头上缠满了绷带，只露出一张瘦削的长脸和一双紧闭的眼睛。
“一明哥！”我抱着威威扑过去，大声喊着。“一明哥，你醒醒，你醒醒呀！你怎么不说话呀？”
护士把我拉到一旁，让我安静。
“大夫，他不要紧吧？”
望着被缓缓推到电梯里的一明哥，胖大姐低声问抢救室出来的大夫。
“现在没事了，”大夫擦着汗水说，“他右胳膊桡骨撞裂，现在已经固定住，腿上、头上有几处撞伤，都缝了针。”
“哦，那就放心啦。”胖大姐松了口气。
“你是他的家属吗？”大夫问我。
“她是他家的保姆，”还没等我回答，胖大姐就接上说，“他家的小孩儿也在这住院。”
“小妹妹，他不要紧，”大夫对我说，“一会儿麻药过去他就会醒的。现在他身边需要有人护理，你看……”
“我去，”我毫不犹豫地答道，“大姐，麻烦您再照看一下孩子。”
“行，你去吧！”
胖大姐从我怀里接过小威威，另一只手拉着她的小孩儿上楼。我随着大夫来到三楼一明哥的病房。
一明哥静静地躺在床上，两眼紧闭。女护士正在给他打吊针，随着针头的刺入，一明哥发出轻微的呻吟声。
“去打点儿开水，给他擦擦身子，天太热，要防止病人中暑。”护士边调整滴注速度边对我说。
当我端着一盆热水回到病房时，护士已经走了。一明哥依然没醒，他象睡熟了一样躺着。
我十分小心地掀开一明哥身上的白布单。
“啊！”我惊叫一声，身子不由地朝后退着。
一明哥身上除了穿着一件三角裤头外，其他什么也没穿。汗水、药水、血迹和灰垢搅和在一起，把他身上涂得不象人样。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衬衣和裤子都被扔在床下边。
我吓得闭上眼睛，心怦怦直跳。
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慢慢睁开眼睛，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毛巾捡起来，在热水盆里洗净、拧干，给一明哥细心擦着身子。不大一会儿，我的衬衣就湿透了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“威威，威威……”当我给一明哥擦第二遍身子时，他醒了。
“一明哥，你好点儿吗？”我高兴地用毛巾擦着他额边的汗水，问道。
“我这是在哪儿？”一明哥睁开眼睛望着四周，问道。
“一明哥，你是在医院，你受伤了，不过大夫说不要紧，休息几天就会好的。威威已经退烧了，你放心吧！”
一明哥好象这时候才想起撞车的事，他用力甩甩打着夹板的右臂，痛苦地连连叹气。
“晓凤，我……唉……”
“一明哥，你别难过，我已经给表哥打过电话了，他可能一会儿就来。要不要给嫂子单位打个电话，让单位领导通知她提前回来。”我对一明哥说。
“不！”一明哥不知为什么恼怒地挥着左手说，“别告诉她，让她去死吧！我不想见她！”
“一明哥，你这是……”我被吓楞住了，不知道一明哥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。
“晓凤，把我的衬衣拿来。”过了一会儿，一明哥示意我说。
我从地上把他的衬衣捡起来。
“口袋里有张照片，你看看吧！”
我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揉皱的彩色照片，看到照片上的两个人我暗暗地倒吸口凉气。这是嫂子和李少华的全身合影，象是在办公室里照的。如果是一般的工作合影也罢，关键是李少华的一只手搭在嫂子肩膀上，而嫂子的眼中充满了迷人的柔情。怪不得一明哥生那么大的气，就是我看了也会有一定想法的。“嫂子啊嫂子，你也太大意了，这样的照片怎么能带回家呢？”
“唉——”我重重地叹口气，再抬头看一明哥，只见他双眉紧锁，泪眼盈帘。“一明哥，你别伤心，这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，嫂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。”
“晓凤，你不懂啊！”一明哥说完，又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望着一明哥毫无血色的面容，再看看照片，我心里的忧郁又增加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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