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 嫂子上班了,我承担了全部家务。 两个月过去了,我没干什么过多的家务,我仿佛不是来当保姆,倒有点儿像是来坐客。一明哥和嫂子待我很亲,好东西总是让我吃,脏活累活一明哥抢着干,还给我买衣服穿、买书看。表哥好象也忘记了那次不愉快的事情,依然处处关心我,一有空就帮我买菜、洗衣服。可尽管这样,我却没能象小时候那样习惯、自在,心里头整天象坠着一块石头。有时,我甚至感到孤寂和害怕,连着几天做梦想回家。 “哇……” 床上小威威突然一悸,哭了起来。 我连忙跑过去,把他偎在怀里哄着。哄了半天,他还是闹。我用手一摸,威威屁股下面湿热湿热的。 “看,又尿床了,还哭呢!等妈妈回来再告你,看妈妈打你的小屁屁?” 我嘟囔着,把威威屁股下的湿尿布换下来,又给他裹上一条干的,然后使劲儿亲了他一口,给他盖好浴巾哄他睡。不知为什么,小威威依然嗷嗷直哭,四肢不停地乱摆。没办法儿,我只好侧身躺到床上,把小威威搂在怀里。他翻着小眼儿,张着小嘴巴朝我怀里寻找着什么。我知道,他是想吃奶,我拿起枕边的电子表看看,还没到嫂子规定的时间,所以暂时不能喂他奶吃。 “树上的叶子哗啦啦, 宝宝睡觉叫妈妈, 妈妈说,你睡吧, 狐狸来了我打它!” 我一边用手拍着小威威的身子,一边轻轻念着跟嫂子学的儿歌。果然不多大会儿,小威威睡着了,不过我也困得闭上了眼睛。 “晓凤,晓凤!” 表哥的喊声将我惊醒,我睁开眼一看,表哥已经闯进屋里。他见我正在睡觉,楞了一下又转身要走。 “表哥,我没睡,有事吗?” “哦,没……没什么事。”表哥又转回身子,“今天我休息,这会儿在家呆着没什么事,想过来看看。怎么,一明哥又去加班了?他们干会计的总是这么忙。” “嘘——”我指了指床上的小威威,“孩子刚睡着”。说完,我轻轻下了床,从床下拿起几件脏衣服和表哥一同来到院里。 “表哥,帮忙打点儿水。”我对表哥说。 表哥顺从地拎着水桶出去了。望着表哥离去的背影,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。 记得今年春节,表哥到我家过年。初一早上,我闹着非要妈妈给我梳头,妈妈依我的话给我梳了两个羊角辫儿。 “跃进,你看好看不?”妈妈指着我的头,故意问站在一旁的表哥。 “好看!”表哥很快接了腔。 “妈,看你!”我一下子羞红了脸,撒娇般扑到妈妈怀里。 表哥以为我不相信,竟又把小镜子递给我。 “不信,你自己看!” “憨子!” 我猛地将镜子拨到一边,狠狠瞪表哥一眼。 妈妈笑了,笑得流出了眼泪。 从那以后,一连几天我都不敢直视表哥,我害怕看见他那虽然眯缝但却充满柔情的眼睛。后来,我又发现爸爸妈妈经常指着我和表哥说什么,我也没在意,现在仔细想想,才知道事出有因。 “表哥,给你商量个事儿。” 当表哥提水进院后,我用平静的语气说。 “什么事儿?”表哥象十分了解我的想法一样,“不是说好了不回去吗?” “表哥,我想了好几天,觉得还是回去好。” 我一边用力在洗衣板上揉着衣服,一边对表哥说。 “为什么?”表哥也蹲下来帮我搓衣服,“是不是以为嫂子嫌弃你?” “不,不!”我使劲儿摇摇头。 “要不然就是因为我……”表哥一直在为上次游泳的事情懊悔。 “也不是,”我低着头说,“嫂子、表哥对我都好。” “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去?”表哥的眼睛鼓了起来,“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拴不住你一个人的心?” 表哥说完,生气地扔下手中的衣服。他甩甩手上的洗衣粉泡沫,又将湿手在牛仔裤头上蹭蹭,然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“芒果”烟,用火柴点燃,滋滋地吸着。 “表哥,我是农村人,从小在农村长大,没见过大世面,按说,我也想在省城多呆一段时间,多看看,可是——” 我正在搓衣服的手停在洗衣板上。 “可是什么?”表哥鼻孔里散着白烟,眼睛直盯着我。 “我……想家,想我妈。”我接着又使劲儿揉起衣服,“在这儿,我住不惯,再说,我也不能当一辈子保姆。” “这……”表哥一时语塞。他想了想,又说,“你走了,小威威谁来照顾?” “嫂子可以再请个保姆,也许会比我干得更好。” “不行!我不能把小威威交给我不放心的人照管,再说,二姨已经把你托付给我,她不发话,我不会同意你走!” “表哥,你……”我终于沉不住气了,“我妈虽然答应你了,可身子是我自己的。你走吧,我不用你帮忙!” “走就走!”表哥把吸剩的半截烟头往地上一扔,吼道:“你以后就是求我、请我,我也不会来!” 表哥说完,气极败坏地走了。 我也气得眼泪夺眶而出。 傍晚,嫂子下班回来,见我情绪不好,忙从我怀里接过孩子。 “晓凤,是不是累了。别老是抱着他,哭几声没关系,抱时间长了,你也受不了。” 自从上次我不辞而别被表哥、一明哥接回来之后,我和嫂子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。那天回到家,嫂子当着一明哥和表哥的面向我作了赔礼道歉。过了几天,她又专门到书店买了本《吉它弹奏法》送给我。看得出来,嫂子真的不想让我走,真的为她那天的冲动发火而懊悔。当然,我也知道要理解与宽容,所以也不再计较那件事。不过,要是让我把那件事全忘掉,恐怕不仅一时不行,而且一辈子也不行。今天之所以想回家,和那件事也有一定的关系。 当我把自己想回家的想法儿告诉下班回来的嫂子时,她愣住了。有好大一会儿,嫂子呆呆地立在院子里,忘了要做什么,甚至连平时进门儿便要换下制服的习惯也忘了。直到屋里传出小威威的哭声,她才醒悟过来。她从我手中接过小威威,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,解开制服衣扣,默默给孩子喂奶。嫂子的表情平淡无奈,两眼望着满院子夕阳抛撒的余辉,长时间不说话。 “嫂子,我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想家……” 见嫂子不高兴,我连忙解释。 “我知道,”嫂子把怀里小威威的身子换个方向,让他吃另一个奶,“你不用解释,等一会儿你一明哥回来咱们再商量一下,定好时间,让他去送你,好吗?” 嫂子说话极有分寸,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 到吃晚饭的时候,一明哥让我去叫表哥。下班路上,他买了点儿猪头肉,想让表哥一起过来吃饭。 我不去叫表哥。 “你们俩又拌嘴了。” 一明哥见我不动,只好自己亲自去。不大会儿,表哥跟着一明哥回来了。他不理我,我也不理他。他们俩只管喝酒、闲聊,根本不提我的事儿。 “一明,晓凤想这几天回家,你安排一下,看哪天去送送她。” 嫂子终于瞅空插上话。 “晓凤,这是真的?” 一明哥用不相信的目光望着我,好象我根本就不该提回家的事一样。 我轻轻点点头。 “行行。”一明哥给表哥倒上一杯酒,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一杯,“跃进,来,喝!” “干!” 他俩连着干了几杯,我也没心思数,总觉得没多大会儿,那半瓶酒就倒完了。 “跃进,给你这二十块钱,明天你陪晓凤一起上街给她买件衬衣。”嫂子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表哥,又对一明哥说,“再取一百块钱给晓凤,让她带回去。” “不!嫂子,”我难过得把脸扭向一旁,“我什么都不要,只要嫂子不生气就行。” 那顿饭吃得很快,我知道是因为我大家才没吃好。饭后,表哥不悦地回去了,嫂子哄着小威威睡觉,一明哥要写东西(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中篇小说),而我只有回到小屋里,盘算着回去的日期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