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又一个星期天。
一大早我像往常一样端着一盆衣物准备去洗，正要出院门，迎面碰上表哥。只见他肩上背个挎包，兴致勃勃地闯进院子。
“表哥，今天休息呀！”
表哥已经好几天没来了，一是最近生产任务紧，加班多，二是他一定知道妈妈来信的事儿，他怕我不给他好脸，所以不敢来一明哥家。
“休息，”看样子表哥今天心情很好，“一明哥在家吗？”
“在屋里，”我又反问表哥，“找一明哥有啥事儿？”
“没什么，你去忙吧！”
表哥说着走进一明哥屋里。我用怀疑的目光望着表哥的背影，猜不出表哥打算干什么，只好端着盆子去洗衣服。
因为是星期天，接水洗衣服的人很多。我把盆放在地上排着队，没多大会儿，一明哥也来了。
“晓凤，你回去吧，我来洗。”
一明哥来到我身旁说。
“不用，你去照顾嫂子吧！”我说。
“你回去吧，你表哥在等着你呢！”
一明哥从我手中夺过洗衣粉袋。
“他等我干啥？”我觉得挺纳闷。
“你表哥想让你和他一起去游泳，今天我没事，衣服我洗，你就和表哥出去玩儿吧！”
“我不去！”听说是这事儿，我一点也不感兴趣。
“去吧，这几天你表哥情绪不好，几天都没过来，你陪他出去玩玩，让他散散心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犹豫着。
“去吧，去吧，你表哥正等着你呢！”
一明哥又用手推推我，我才慢慢吞吞地回去。
其实以前我来城里，是经常和表哥、一明哥他们一起出去玩儿的，也去游泳。但今天我却不想去。并不是家里有多少活儿要做，而是因为妈妈那封来信。我的气没消，怎么会有心思去陪表哥游泳呢？但一看到表哥今天十分高兴的样子，我又动了心。他毕竟是我的表哥，我怎么能惹他生气？再说，利用今天的机会，把话给他挑明，省得他再打我的主意。就这样，我陪表哥来到了位于城郊的西水湖水上公园。
西水湖很大，站在湖边就像站在大海边一样。清清的湖水映着蓝天、白云，在阳光的照射下，碧波粼粼的湖面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，闪着耀眼的光芒。游艇泛起的湖波打在岸边的青石上，发出“呼啦呼啦”的响声。一个浪头冲过来，打在我的裙子上，裙子立即湿透并且紧紧地贴在我的腿上，把我吓得直往后退。
“看把你吓的，”表哥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我的手，“走，我们到前边，那儿水浅。”
浅水区，绿盈盈的湖水中人如蝌蚪，五颜六色的游泳衣令人眼花缭乱。小伙子们体魄健壮，姑娘们丰满白嫩。当然，最扎眼的还是那对儿外国男女。那男的胸前黑乎乎的长毛一直连到肚脐下；那女的高个子，屁股蛋上兜了一块三角花布，胸上戴着同样颜色的胸罩，高高的乳房象要从胸罩里蹦出来一样。几个小伙子故意蹭着那洋妞的胸前游过。
“表哥，表哥，看啥哩？”
表哥似乎被那洋妞迷住了，人家都游多远了，他还往人家那里望着。见我瞪他，才收回视线。
“外国人真好玩儿。”表哥装模作样地说。
“有什么好玩儿的，不就是毛长点儿，奶大点儿，脱得光点儿。”我心
想。我知道表哥在想什么，别看他表面很憨，内心却鬼得很。在我们一起游泳时，我发现他一直在偷偷打量着我。当我发现他看我时，他却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游几下水。记得表哥以前不是这样的，小时候我们在老家的水塘里游泳，谁也不注意谁，只是疯着戏水、扎猛子，玩捉鱼的游戏。
“看啥？没见过？”
当我发现表哥又一次偷偷看我时，我板下了面孔，心里说。
“晓凤，别再往前游了。”
表哥又在没话找话。
我没理他，一直朝前游着。我回头看时，只见表哥在后面拼命地追着。
我和表哥在湖水里泡了一上午，身上很乏。中午吃过饭后，我们便在湖边的草地上铺上浴巾，躺在地上晒太阳。不知是累还是午餐时喝的啤酒发作，我躺在那儿，感到头痛得很，眼前仿佛有数不清的小星星在飞舞，我索性紧闭双眼，什么也不看。
不知过了多长时间，我被一阵冷风吹醒。睁开眼睛一看，只见一团乌云由北向南席卷而来，四周田野里已是黄尘滚滚。
“表哥，表哥，快醒醒，要下雨了！”
我用力推着还在睡觉的表哥。
表哥醒过来，望着空中的乌云，焦急地说：
“赶快找地方避雨！”
“那边有个亭子，咱们快到那儿去。”
我指着湖对面说。
“来不及了，”表哥见附近瓜地里有个茅草庵，拉着我便跑，“快，到草庵里面！”
表哥的话音刚落，蚕豆般的雨点随着狂风拍打下来。
当我和表哥匆匆钻进低矮的草庵里时，身上全被雨水淋湿了。
望着表哥的狼狈相，我不由得笑了。
“笑什么？你不也成了落汤鸡。”
“要知道这样，还不如早点回家。”
我用手使劲搓着游泳衣上的雨水，有些后悔地说。
一阵冷风顺着草庵的墙缝吹进来，冻得我直打颤。
“冷吧？”表哥从提包里取出衣服，他先把自己的衣服披上，又对我说，“换上衣服吧，别冻感冒了。”
确实很冷，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我接过表哥递来的衣服刚要换，又犹豫了。当着表哥的面我咋能脱衣服呢？
“我先出去。”表哥看出我的意思，说着就往外走。
“别，”我拉住表哥，从包里取出浴巾披在身上，“等会儿雨停了再换。”
“也好。”
表哥望望外面，无奈地说。
倾盆大雨象发了狂似地抽打着大地，雨水慢慢灌到了草庵里，地上仅有的一点干草也很快被雨水泡湿了。我披着浴巾，双手交叉抱着膀子，眼睛一直盯着草庵外面。
又一阵狂风刮过，草庵顶上被吹开一个大洞，我身上的浴巾也被大风吹落到水里，等我捞起它时，已经全湿了。
“该死的老天爷！”
我嘟哝一声，把湿浴巾拧了拧，又披在身上。
“这怎么能行？”表哥猛地将我身上的浴巾扯掉，“想冻有病是不是？”
“表哥，我……”我欲言又止。
表哥想了想，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来，披到我身上 。
“不！表哥，”我推托着，“我不冷，能受得住！”
“晓凤，”表哥那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紧紧摁在我的肩头，“听话！”
这回我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了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“表哥，我……”
我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，紧紧握住表哥的手腕，眼泪糊住了我的视线。
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长空，映亮了茅草庵，同时也映亮了表哥激动的脸颊。
“晓凤！”
表哥的声音开始发抖，他的手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在牵动着我的身子，他的脸也在朝我贴近，我仿佛已经触及到表哥胸前溢出的灼热的气息。我害怕极了，心怦怦直跳，我身子向后退去，想竭力挣脱表哥那双铁钳般的大手，可是，已经来不及了，表哥突然将我拦腰抱住，同时，他那两片厚厚的、颤动着的嘴唇贪婪地朝我脸上吻过来……
大雨一直在下着，雷声继续在空中轰鸣。
当我从几乎是失去知觉的昏厥中清醒过来时，首先看到的便是表哥那张熟悉、涨红的脸。平时，这张脸上充满了可亲可爱、给人以憨厚感觉的微笑；平时，这张脸给我向往和思念。可现在，我却觉得这是一张陌生人的脸，是令人恶心、作呕的脸。我恨这张脸！我咬紧牙关，抡起右手，朝着这张脸上狠狠扇去！
“啪——”
随着有力、干脆、响亮的巴掌声，表哥猛地趔趄一下身子，差点摔倒在地上。
“你……”
表哥痛苦地捂住脸，用一种仿佛不认识我的目光看着我。
我瞪着眼睛，一步步逼向表哥。
“你不是我表哥！你不是人！是狗！是流氓！我要告你，我要告诉一明哥、告诉嫂子、告诉妈妈！你欺负我、污辱我！我恨你！我恨你！呜呜……”
我一字一句地说完，把身上的衬衣狠狠摔到地上，嚎叫着奔出草庵，冲进瓢泼般的大雨里。
“晓凤，晓凤，你站住！”
表哥在我身后喊着，也跟着跑进雨里。
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，根本不管哪是瓜秧，哪是泥土，我象要挣脱恶狼捕捉的羔羊一样拼命地跑着。
表哥还是追上了我，把我紧紧抱住。
“晓凤，是我不好，是我糊涂，我不该这样，我该死，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！”
不管表哥怎么样反悔、认错，我始终不看他一眼，我昂着头，凝视着雷鸣电闪的天空，任泪水和着雨水顺着脸颊倾泄。
“晓凤，你说话呀，你打我，骂我，你杀了我吧，是我不对，是我不好，你狠狠地揍我吧，晓凤，你说话呀……”
表哥的声音充满了悲伤、悔恨，他嘶哑的声音和雷声混在一起，仿佛要撕裂这昏暗的天空！
“妈妈！”
我终于从几乎断裂的喉中迸发出喊声，我感到整个头颅仿佛要爆炸，空中一切都在旋转，雨水象数不清的皮鞭无情地抽打在我的心上、身上……
雨，停了。
夜幕降临大地。
表哥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家。马路两侧，是向后退去的行人、小树、电杆。马路边积了许多水，混浊的污水流向下水道口，在那儿打几个旋儿，再慢慢落下。路灯、饭店和小吃摊的灯都亮了，昏黄的灯光映在飞速转动的车条、车圈上，闪着熠熠耀眼的亮光。车轮下的一对儿人影，一会儿向前，一会儿往后。我垂着头，默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，眼睛紧紧盯住轮下的黑影。两个影子同时晃动着，无论怎样变化角度总也分不开。
“幽灵！”
我心里叫道。我下意识揉揉下午被表哥吻过的脸颊，心中痛苦万分。
不知几点钟，自行车在离工人新村不远的一家烩面馆门口停下。
“咋不走啦？”
我疑惑地望着表哥。
“吃过饭再走。”
表哥回答得十分冷淡。
我注意看了表哥一下，只见他精神萎靡，目光混浊，朝餐馆门口走时失去了往日的神气劲儿。
“恐怕表哥以后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亲近我、喜欢我了。”
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担忧。
“表哥，让我喝口酒好吗？”当表哥连着喝了三杯酒后，我终于找到一个打破僵局的理由。
“你……”表哥一楞，他知道我是不喝白酒的。
“怎么？我不能喝吗？”
我的眼睛紧紧盯着表哥，仿佛他要是不让我喝酒，我就会和他拼命一样。
“那……你喝吧！”
表哥把自己眼前的酒杯推到我面前。我端起酒杯，连想都没想，便一饮而尽。
当我把空酒杯放回到表哥面前时，只见表哥嘴角上的肌肉剧烈抽动两下，接着他“哼”了一声站起身端饭去了。
望着表哥挤在人群中的背影，我难过得直想哭，我的心里冷冰冰的，像堵上了冰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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